花蓮慈濟醫院常住志工林蘇足在加護病房進進出出二十多年，看盡人事滄桑、人間悲喜，看多了，卻還不時遇上荒誕的人生故事。

這天有個阿嬤抱住蘇足師姊，哭了。「師姊，怎麼辦？我只有這個兒子。」

原來阿嬤生了十個孩子，去掉夭折的，有五女一子，這個唯一的寶貝兒子車禍受傷，傷口感染很嚴重，在加護病房要手術治療。

「這個媽媽真的是瘦得皮包骨，非常瘦，現在在台灣看不到這麼瘦的人。」

蘇足問她是不是捨不得吃？以為她經濟狀況不好，阿嬤說，她種菜、耕田，先生往生留下很多錢，都被這個孩子用完了！蘇足形容「這個兒子百般折磨她」，心想，「妳太寵他。」

五個女兒每次來看弟弟，也都拜託林蘇足。

「師姑，妳開導我媽好不好？她很可憐，每次弟弟講什麼她都聽，我們講她都不聽。」

其中一個女兒也是慈濟人，蘇足媽就跟她說，要她發好願、做慈濟，回向給媽媽，跟媽媽結好緣。女兒很擔心如果弟弟這次能康復，媽媽這條命早晚還是會送在他手上。

真的，病人一天天好轉，寶貝兒子活過來了，但是要怎麼救阿嬤這條老命呢？

「姊姊…」「妳那麼年輕怎麼叫我姊姊？」

阿嬤 81 歲，林蘇足 73 歲，這樣叫沒錯啊，但是對照蘇足媽一臉透亮的皮膚，阿嬤感覺自己整張臉都是皺紋！

「妳擔心太多，從現在開始，妳來到慈濟，妳出運了。人家說，好囝免糧多，妳自己的孩子妳寵得太壞，妳要負責任。從現在開始，我如果故意教訓他的時候，妳不要生氣。」

自己媽不會教，把獨子教成逆子，蘇足媽就有辦法了嗎？

「很多師兄是七逃仔，來到慈濟，回家還會泡茶，跪著奉茶給媽媽，媽媽嚇得說，師父怎麼這麼會教，兒子教得這麼好，我教幾十年教不來。」阿嬤聽了眼睛一亮。

「師姊，妳趕快跟醫生講，醫好，我要送給師父教。」

「有那麼簡單嗎？讓妳寵了四十多年，寵到老婆也離家出走，老婆還算不錯，帶著兒子女兒來看，可是妳都不理不睬人家，這樣不對，這樣妳的孫子不會孝順阿嬤。」林蘇足連阿嬤一起教訓。

「我們要有度量，是兒子不對，不是媳婦不對。」

蘇足接著教阿嬤要懂得疼惜，如果媳婦再來，要謝謝她，謝謝她把孫子教得很好，在孫子面前這麼說，就會有樣學樣。

阿嬤哭了，「她跟我講，她一直都在後悔，這個媳婦從來不兇，是她兒子女人不斷，所以媳婦跟他辦離婚，三個孩子先生都不要，都是媳婦帶，她也把孩子帶到大學畢業。」

因為溺愛，阿嬤養了個不肖子，賠上他的家庭，也差點賠掉自己的老命。

林蘇足再次看到這個媳婦時，抱住她，讚美她，這個太太已經參加慈濟培訓課了，她說她開始原諒婆婆原諒先生，不要拿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

媳婦最小的孩子，男生，11 歲，拉住林蘇足的裙子。

「師姑阿嬤，我有看到您。」

「你在哪裡看？」

「大愛劇場！我就跟媽媽講：『有人比您更苦，您要勇敢，我要像她兒子一樣孝順您，以後不用煩惱吃跟穿。』」年紀小小這麼會背台詞。

「你做到了嗎？」

「我現在還小，姊姊已經先做到了，可是二姊跟我說：『媽媽為了要生你很辛苦，你一定要做一個爭氣的孩子，不要像爸爸不負責任不顧家庭。』媽媽還教我要孝順阿嬤，因為阿嬤很可憐，她沒有選擇餘地，她把孩子生出來，就是負責疼他。」

這位「把孩子生出來只負責疼他」的阿嬤後來也開竅了。

蘇足媽說：「我做志工很久沒有哭，我那一天真的哭了。說了老半天，這個八十多歲的大姊這麼有智慧，竟然給我回答，她小嬸把她帶到慈濟環保站，教她要看開，不是看破。她說，看破就廢去，看開孩子還有救。」

證嚴法師在 1990 年成立慈濟環保站，讓老人家都有環保可做，愛惜物命也疼惜彼此的生命，阿嬤就說：「人比人才不會氣死人，聽到很多環保志工也在怨嘆孩子不乖，讓他很操心等等。」她覺得有「知音」了，自己未必是最差的那一個，見苦知福且惜福。


20180822
撰文：福意
記錄：吳碧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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