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重症醫學多年，在第一線工作，對臨終受苦的病人十分不捨，因此陽明交通大學附設醫院胸腔內科主治醫師陳秀丹長期推動病人自主權利法，參與安寧緩和醫療條例修法。

診間常有老先生來問陳秀丹：「醫生，我會不會死? 阿伯，你一定會死，我也會死，人若是不會死就變妖怪。」阿伯聽了很開心地笑了，真的，人生真的很無常，唯一不變的是，人一定會死，如果我們的心裡，常存著「無常」兩個字，你就會更珍惜此刻的美好。

「醫生，我花了十年的時間，終於了解當年您對我說的話。」曾有一位十年前的病患家屬跟陳秀丹說，「醫生，我花了十年的時間，終於了解當年您對我說的話。」

原來是十年前，陳秀丹勸她放下 32 歲的先生，她先生當年有大範圍腦梗塞，開刀之後還是意識昏迷，陳醫師告訴這位年輕太太，「放下妳先生吧，妳先生這麼年輕，醫療肯定可以把他救活，可是他會活得很不好。」這位太太當年不瞭解醫師的用意，這十年來，照顧先生、扶養兩個年幼的孩子，真是吃盡了苦。後來她來找陳秀丹，希望用緩和醫療來照顧她先生，總算讓先生平安地離開人世間。

行醫 30 年，陳秀丹也從苦難的病人身上，看到了人性的貪婪，她舉例，有人說：「醫生，我們以前都沒有好好孝順父親，現在要來好好孝順一下，當然是他活一天，我們多看一天。」還有人說：「醫生妳都不知道，我爸人躺在那裡，賺的錢比我們在外面跑還多。」為什麼？因為爸爸有龐大的退休金、保險金，當然是要爸爸活得越久，孩子才可以領得越多。還有人說，「醫生，我爸不能死，因為我兒子下個月要娶妻。」

陳秀丹很感慨，孫子要結婚是年輕人快樂的事情，如果阿公身體健康，開開心心地來等待這個婚禮那很好，但是如果是要阿公拖著苦難的身體，躺在病床上等孫子結婚，那真的是孫子大不孝。

陳秀丹有一個老病患，有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有一天憂心忡忡地來找她：「陳醫師怎麼辦，我得了巴金森氏症，聽說巴金森氏症，以後會讓我非常地痛苦，吃東西會有困難、呼吸會有困難，要被抽痰。」 陳秀丹說：「阿伯，你年紀都這麼大了，你的肺、你的心又不好，很有可能一個嚴重的心律不整，就讓你掛點了，輪不到巴金森氏症來折磨你。」沒想到她這一番話，真的還有安慰到阿伯，讓他開心地過了幾年，陳醫師也時常告訴阿伯和他太太，以後有一天如果吃不下了，千萬不要去插鼻胃管，也不要做胃造口。

沒想到過了一陣子，伯伯真的發生嚴重的心律不整，差點死掉，裝了心臟節律器，又活過來了，但兩個月之後，中風了，有一點失智，從此就沒有回到陳醫師的門診。兩年後他住院要來做胃造口，從此經常因為嗆到，反覆泌尿道感染、肺炎來住院，甚至還有一次是骨折，有一次他太太在病房碰到陳醫師：「醫生，我先生什麼時候會死，他要是沒死，我先倒下。」

原來平常的照顧都是太太跟外勞，孝順的子女只有假日才出現，伯伯從胃造口到死亡，總共經歷了七個多月，如果七個多月之前，老伯伯自然地死亡，留給他太太的肯定是美好的回憶，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不堪，所以有句話「見好就收」，千萬不要拖延死期。

陳醫師有一個老朋友，清溪老爺爺，他是一個村長，他每次來看我的門診，開頭就問：「醫生，我快要死了吧？」「阿伯，你快要死了，你有準備嗎？」「我準備很多，我的女兒從美國回來，我帶她去看這一家小吃攤，我說我如果死了，一定要指名這個小吃攤來幫我煮飯，這一個樂隊吹的喇叭非常好聽，就是要指定他。」

阿伯跟她說，「我住美國那個女兒，每天都打電話給我，因為她怕我死沒人知道。」其實不僅阿伯的女兒怕他死沒人知，阿伯也擔心他村莊裡面獨居的老人，是否死沒人知，所以阿伯每天都去巡視村裡的獨居的老人，甚至還幫他們張羅生活物資，阿伯人生的豁達，其實來自於他內心源源不絕的愛。

陳秀丹醫師強調，一定要清楚地讓病人知道病情，「我們要讓這個人，有充分的時間來準備他的死亡，從疾病一開始的否認憤怒 ，討價還價，一直到心裡全然的接受，我們要幫助這個人，把對死亡的害怕哀傷，轉換成一種期待，如果這個人要死之前，把自己的哀傷都處理好，然後來撫慰他活著的人，那這個力量更大。」

陳醫師舉例，曾經有位老太太她癌末了，她在死前三天她的家人來跟她道謝、道歉、道愛、道別離，孫子抱著阿嬤，馬上哭出來，阿嬤說：「憨孫，你不要哭，阿媽身體不好要回去，回去比較好命，以後我們在天上見面。」相信阿嬤說的這些話，一定更能撫慰孫子的哀傷。

從多年的臨床經驗裡，陳秀丹跟大家分享他領會的人生智慧：「真正的愛，是給愛的人沒有煩惱、被愛的人沒有痛苦。如果我們的所作所為，都是以愛為中心思想所做的抉擇，你的內心就會平安，適時放手才是真愛。」

【人文講堂】向殘酷的仁慈說再見 - 陳秀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