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盛夏的花火 - 八仙塵爆傷者的生命故事
2015 年六月底的某個晚上,位於新北市八里的八仙樂園充滿嘻鬧聲;然而,瞬間粉塵爆炸,一場驚天動地的火災迅速蔓延,造成近五百名死傷的慘劇。
四年過去了,當年的傷者如何走過漫漫復健路?家人又如何陪伴?百轉千迴的情緒又該如何找尋出口?紀錄片「那年盛夏的花火」歷經兩年跟拍、兩年後製,記錄了八仙塵爆傷者張庭瑜一家的故事。
悲傷當下,抬起鏡頭
「那年盛夏的花火」記錄起始,並非來自大愛臺,而是張庭瑜的父親張國強。
談起那一晚,張國強仍心驚膽戰,「當時想法是,這樣的災難怎麼會發生在我家?」
還記得接到電話趕到現場時,在哀鴻遍野中,他心慌忙、腳步亂,可是眼神卻定定地在水中、在救生艇上找尋他最熟悉的臉龐;他終於看見,一個許多人輪流泡著、布滿粉塵的骯髒水桶中,他要找的人就在那裡,那是他最親愛的大女兒張庭瑜。
「我把她抱起來,看見她腳下有兩張皮懸晃著,心真的很痛;但是我知道難過並不能解決事情,首先要做的,就是救她。」張國強護送全身 80% 燒燙傷面積的女兒進到醫院、住進加護病房,一直到痛苦難捱的復健,始終未曾離開。
圖:爸爸每天花一小時,幫女兒庭瑜按摩,減輕疤痕攣縮狀況。爸爸不管到哪裡,都牽著庭瑜的手。
除了陪伴,身為一名導演的他,還拿起攝影機記錄拍攝。
「一開始其實也沒想到要拍,是我太太拿起平板電腦先記錄下這些過程。」張國強說,太太的作為觸動他,「這是庭瑜最特殊的成長過程,我們必須記錄下來,與其用平板記錄,拿我的專業攝影器材豈不更好?」
如今想來,這些影片之於他們,顯得可貴。
「她一直都是個堅強獨立的女孩,別說要對我們說『我愛你』了,就連撒嬌也不會;可是在那一段日子,她說話輕聲細語,也會說出一些貼心的內心感受。」回述透過鏡頭陪伴大女兒在醫院的日子,張國強語帶溫柔說,「那是苦中帶甜的。」
出院回家後,張國強每每見女兒短袖下的大面積燒燙傷疤,或走在她後頭,見她仍走得辛苦的模樣,總是忍不住悲傷,「我現在都還會摸摸她的腿、她的疤,告訴她:『你辛苦了。』」
接受了現實,卻埋藏不了心中的苦痛,因此當大愛臺製作人林慧芬找上了他,告訴他希望能為張家拍攝紀錄片的想法時,張國強毫不考慮地拒絕。
「我第一個念頭是,我要保護我的小孩。」但幾番思量,張國強不再那麼堅持,「我們召開家庭會議,一致認為,這段路上無論是醫護人員的付出、慈濟志工的陪伴與照顧,都給了我們很大的支持,如果能將這些紀錄做成公開影片讓外界知道,是我們最好的回饋方式。」
震撼畫面,從遠到近
談起當初找上張家的始末,即使是四年前的事情,製作人林慧芬仍歷歷在目。
「那時我們想拍一部八仙塵爆傷者的紀錄片,光是尋找個案就花了很長時間。」林慧芬回想,她跑了好幾間醫院、嘗試說服許多家庭,但最終都失望而返,「後來我的同事,同時也是慈濟醫院的志工告訴我,他們在醫院陪伴一個傷友家庭,這個家庭的父親為女兒記錄下一切,或許會願意讓我們拍攝。」
張家最後是同意了,但也開啟了記錄團隊的挑戰。紀錄片必須歷經漫長拍攝,如何與受訪家庭建立信任感並有情感累積相對重要。
「一開始拍攝在公開場合,從醫院回診復健開始,問的問題也都是當下的心情為主。」他們拉遠鏡頭,沒有預設立場,以一個毫無壓迫的方式走入張家的生活。
長年的採訪工作讓林慧芬明白,要讓受訪者講出心裡的話,就必須先住進他們心裡,「幸運的是,張家人很真誠,進入家裡拍攝,回憶災難當下彼此的心情感受,他們都很直接表達。」
災難總是震撼,而張庭瑜的表現更令林慧芬震懾。張庭瑜面對鏡頭相當自在,也總毫不遮掩地顯露出身上大面積的傷疤。一回他們在醫院拍攝時,張庭瑜甚至連壓力褲都沒穿,露出占據滿腿的一塊塊疤痕,還幽默地對林慧芬說,「我今天穿的是大型洞洞襪!」
圖:張庭瑜熱愛跳舞,舞蹈發表前的化妝全都自己來,把跳舞當作復健。
張庭瑜內心之強大,讓林慧芬感佩地說,「我們在她身上學了一課。」
與之為友,細細記錄
記錄團隊自 2015 年九月開始跟拍張家,一直到 2017 年十月才完成所有拍攝,整整兩年時間。林慧芬笑說,拍攝的帶子數也數不清,「我只記得,當初寄給導演的場記總共四十八個檔案,每個檔案至少一到兩小時的長度。」
導演李文鴻坦言,這是他工作至今第一個橫跨那麼長時間的案子。
「當初慧芬找我拍攝時,我沒有問會拍多久,也沒有問費用,就答應了。」李文鴻對青少年議題一直深感興趣,而八仙塵爆的新聞也引起社會正反兩面評論,「有人同情這群孩子,也有人批評他們太愛玩;我想深入參與,試圖理解他們,而不是表面評論。」
兩年來,數不清的拍攝,留下的不僅僅是幾小時、幾分鐘的畫面,也一點一滴積累他與張家的情感養分。
「影片中有一場家庭會議,是我們建議召開的,因為知道他們心裡對彼此存在的那道結,希望可以解開。」李文鴻笑言,雖然影片中他與林慧芬完全沒有出現,但張家的這段人生歷程,他們其實參與其中。這場家庭會議歷經兩個夜晚、六個小時,最終在影片中僅出現短短五分鐘。
圖:痛苦的復健過程。
圖:家庭會議上,庭瑜母女講出心裡話,忍不住哭了。
圖:張庭瑜重回校園修舞蹈課。
李文鴻解釋,就因為太過熟悉、知道得太多,讓他在後續的剪輯上陷入苦惱,「愈是了解就愈綁手綁腳,什麼該呈現?什麼又該避開? 保護他們是我們的優先考量。」
有時候他明明知道,某些畫面最能吸引觀眾目光,卻極有可能造成張家的傷害。看著龐雜的影帶、腳本大綱,李文鴻有好一段時間完全不知該如何下手剪輯,「腳本一改再改,光是數得出來的大修、小修就有五、六次,最後剪出來的也不完全按照腳本。」
林慧芬與李文鴻用兩年的後製期才完成「那年盛夏的花火」,雖然捨棄了許多精采畫面,主軸內容卻一如初衷。李文鴻表示,「這部紀錄片前後歷經四年才完成,但對我而言,它的意義已經遠遠超乎所想。」
撰文:凃心怡
取材自:大愛之友 16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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