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嘉》-高宏嘉的誤與悟(上)
“記得是小學五年級時,放學回家的路上,被幾個國中中輟生和遊蕩的年輕人勒索、毆打,還叫我立正站好,不能動。事後我非常生氣,就發誓要當「大尾」的流氓,才不會被人欺負。唉!真是無知,不要隨便發惡願啊。”
──高宏嘉(惟碤)
一九九四年冬。
高宏嘉步出台南監獄,招了一輛計程車。
上了車,司機先生從後照鏡看了他一眼,恭敬合十道:「師父!阿彌陀佛!」
「師父?我……不是師父。」
「你不是到監獄弘法的出家人嗎?」
「我是剛假釋出獄的受刑人。」高宏嘉不諱言地說。
「是嗎?受刑人喔?不像。」司機先生再一次仔細看看他:「你真的很像修行人。」
「從今天開始,我要做一個修行人。」高宏嘉暗暗立下心願。
出生流氓世家
「我出生在鳳山一個『流氓世家』,祖父是被打死的,祖母帶著四個孩子改嫁;我父親也是『人』,二哥和我都曾入獄服刑。」
高宏嘉說,他小時候綽號叫「憨嘉」,是個沉默、反應遲鈍的孩子。父親以殺豬為業,總是穿一條短褲,力大無窮;沒事就在賭場混,神出鬼沒。母親整天忙,不是忙家事,就是外出打工。父親偶爾回家,兩人就吵架、甚至打架。
小三時,我就帶哥哥的扁鑽、小刀到學校,也跟著人家吃檳榔、抽菸、打電動。父母不知情,老師很頭痛。」高宏嘉說:「讀到小學畢業,我認得的幾個字,還是看人下象棋學來的——『將』我讀作『黑君』,『帥』讀作『紅君』。」
讀書沒半撇,高宏嘉也很痛苦,上了國中,就去參加八家將。有一次被人欺負,二哥知道了,狠揍對方一頓。對方父母帶了「兄弟」找上門,高宏嘉的母親苦苦求饒,才化解了一場糾紛。
書,讀不下去了,國二時,轉讀汽車修護班,學一技之長。高宏嘉還是偷竊、勒索,樣樣都來。
好不容易國中混畢業了,他跟父母表示要去「行船」,父母不准,要他去學做鐵工。他因此離家出走一個月,母親找不到他,急白了頭髮。
「那一個月,我跟著八家將的弟兄到處鬼混,真是大開眼界。」高宏嘉說:「原來晚上不只是用來『睡覺』的。」
溜冰場、卡拉OK店、茶室……愈夜愈美麗。「老大」們爭著要「帶」高宏嘉,因為他看起來愣愣的,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我先是跟著收保護費。」高宏嘉說:「拒付保護費的,我們就去他店裏鬧,用磚塊、石頭砸,或用開山刀砍。」
傻不隆咚的高宏嘉就像過河卒子般,搖旗吶喊,不要命地向前衝,打打殺殺不眨眼。看在「老大」眼裏,真是滿意極了。
一年後,高宏嘉的「段數」也「升級」了——從石頭、磚塊到刀械、槍砲;綽號也從「憨嘉」到「嘉哥」、「殺手嘉」。身邊的「朋友」,也從小混混升級到通緝犯。
持槍搶劫入罪
十七歲的他渾身刺青、滿嘴檳榔,坐著賓士車替地下錢莊討債,流連舞廳、賭場。
「有一次跟著『大哥』到台中洗泰國浴時,和當地角頭發生衝突,於是呼叫高雄弟兄上來火拚。」高宏嘉說:「後來有人出來『喬』,雙方握手言合,從此兩股幫派『掛勾』,惡勢力愈來愈大。」
一九八七、八八年間,高宏嘉在管訓出來的友人阿勇和阿信慫恿下,離開跟隨多年的「大哥」,出來自行「創業」——買賣槍枝。
槍砲的利潤很高,可惜阿勇嗜賭,六合彩一簽就是幾百萬,贏了還是賭光光,輸了就要「想辦法」。有一次,阿勇簽輸了,跟高宏嘉說要去找目標「開金庫」(搶劫)。
他們開車到高雄市找阿信,想搶一部車當犯案工具。途中相中一輛進口車,車主搖下車窗時,手腕上的滿天星鑽表閃閃發光——他們的「金庫」出現了!
一路跟蹤車主返家,車主一下車,高宏嘉就用槍抵住他,搶了鑽錶、也搶了車。阿勇把鑽錶拿去典當,高宏嘉分到三萬元。
沒多久,阿信開著贓車在高速公路被逮,供出同夥的兩人,高宏嘉因而入獄,罪名是「盜匪」。
這一年,他剛滿二十歲。關在燕巢看守所,除了手拷,還有三斤重的腳鐐。好勇鬥狠,在這裏全耍不開。
獄中讀經識字
「剛入獄時,一心想越獄;還想過要在出庭時,找『兄弟』帶槍來劫囚,這樣我就可以自由了……」高宏嘉說:「知道這些都行不通,我就想能不能『保外就醫』?真是太天真。」
一坪大的牢房住三個人,其中一個剛移到成人看守所的十八歲年輕人,天天在誦佛經,高宏嘉覺得很好聽;不久,又進來一個死刑犯,也在讀女朋友寄來的「普門品」。
高宏嘉也想學念經,可惜不認得字。牢友耐心教他,又教他查字典認字。慢慢的,他學會了「心經」和「普門品」,雖然不了解經義,但是早晚讀誦,確實讓心靈平靜許多。
在看守所蹲了半年後,高宏嘉被判「持槍搶劫」,刑期九年,移送台南監獄服刑。
進入台南監獄,同房牢友告訴他,一位來自燕巢的犯人昨天執刑了。高宏嘉不勝唏噓:「他曾和我同房,還教我讀『普門品』,現在已成槍下亡魂……」
省視自己的家,他覺得很悲哀——父親三年前中風,還好有從事水電的大哥大嫂照顧;母親到處打零工,有時到大姊家幫忙;二哥進出監獄。而自己呢?少年懵懂,徒然浪費生命……
在台南監獄,高宏嘉獨來獨往,安安靜靜的,早晚誦讀「普門品」和「心經」,雖然不解經義,卻讓他焦躁不安的心漸漸穩定下來;在獄中四年多,沒有一日間斷。其他閒時就讀書認字,好像要把國小國中時缺了的功課補來似的。
「牢裏沒有香菸,有人菸癮發作,連牆上的灰都刮下來吸。」高宏嘉說,橘子絲、香蕉絲,只要點火會冒煙的,都能當香菸來吸。
「人,不能作主,真的好可憐。」高宏嘉冷眼旁觀,發誓不再被宰制;他把菸、酒、檳榔從心理上都戒掉了。
同房牢友阿堂犯下殺人罪,每個月都捐一百元給慈濟;曾經讀過一本《慈濟》月刊的高宏嘉,也想參加。監獄的股長知道了,就替他拿了一疊劃撥單,教他怎麼填寫。
這是一九九二年,高宏嘉第一次和慈濟結緣。
(未完待續)
撰文‧陳美羿
出自‧慈濟月刊第49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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