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甘心,或不甘心,無論多麼「捨不得」,我們最終都要學會「捨得」。──蔣勳  

二〇一四年一個日常的春天早晨,陽光燦爛,河水清明, 蔣勳在八里住所念誦《金剛經》,用簡易器材,為病友祝福所錄。

我在旅行時帶著這部經,讀它、抄它,有一天碰到一個事情,我有一個學生,說他眼睛快失明,因為家族有眼球病變的遺傳,要動一個很危險的手術,成功率只有 5%,他很驚惶,我就跟他說,我幫你錄金剛經,所以我就找了雲門舞集的郭遠仙先生幫我錄,平常我自己早上會唸,可是從來沒有錄過,我就把它錄下來了,錄了六天錄完,到九月二號,這個學生打電話跟我說他好了,只有 5%的機會,他說簡直像奇蹟!

有一個朋友,生了重病,昏迷了 12 天,他兒子叫他,都沒有醒過來,可是 12 天後他忽然好了,好了以後,身體當然很衰弱,他就跟我講說:「你最近會去日本嗎?」「會啊,我去京都看楓葉。」「你幫我去永觀堂拜一拜,我覺得很感謝,可是不知道應該感謝什麼,只覺得好奇蹟。」

我替他去了永觀堂,永觀堂有全世界唯一一尊,回頭的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是未來佛,祂已經修成佛,所以是不會回人間,對人間的生死愛恨,是不會回頭的。為什麼會有這尊佛?這是當時永觀堂的永觀師父,他在唸經的時候,打了一下瞌睡,忽然睜開眼睛就看到阿彌陀佛,回頭看著他說:「永觀,你遲了。」後來他就找工匠,雕刻了這世上唯一一尊,從左邊肩膀回頭的阿彌陀佛。

如果我們有一天修到,對人世間一切牽掛都沒有了,會不會回頭?如果人間聽到一點哭聲,你會不會回頭?如果人間還有一個人在受苦,你會不會回頭?日本有很多地藏菩薩像是回頭的,因為地藏菩薩關心地獄裡面每一個受苦的人,所以祂會回頭。可是阿彌陀佛一直被認為,已經完全是佛,超越了人世間一切的愛恨,祂不會回頭,可是只有日本的永觀堂,有一座回頭的阿彌陀佛。

  

某一年的冬天,我在河邊散步,聽到小狗哭的聲音,像出生沒多久的小狗,我第一個反應是不要回頭,因為我覺得回頭就會認牠了,然後我走了幾步,又聽到那個聲音,我還是跟自己說:「千萬不要回頭,你回頭你就完蛋了。」可是最後我還是回頭了,牠現在每天陪我在河邊散步,我叫牠小黑,已經生了三胎了。

人好矛盾,在捨得跟捨不得之間,有時候理智上,告訴自己說,絕對不能回頭,可是到最後忍不住,就回頭了。我現在覺得未嘗不好,那個回頭也許讓你知道,原來我們有這麼多東西放不下,也許應該放掉的東西,我們應該去領悟放下,可也有些東西,我們真的,不應該隨便的放下,如果是一個生命,在那個時刻裡,需要一點照顧的時候,我想回頭未必不好,所以捨得捨不得,是我自己的一個矛盾,也是我的功課,它裡面沒有最終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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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蔣勳受訪之【殷瑗小聚】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