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如此眷戀,放不了手,青春歲月,歡愛溫暖,許許多多「捨不得」,原來,都必須「捨得」,捨不得」,終究只是妄想而已。──蔣勳  
 

我自己有兩方印,一方是「捨得」,一方「捨不得」,是學生幫我刻的,我寫書法,每次要蓋章的時候,兩個印都在旁邊,我就會拿「捨得」來蓋,有一個朋友發現了問:「為什麼你只蓋『捨得』,從來沒有蓋過『捨不得』?」我自己以前都沒注意。

我想可能是我自己知道,捨得是一個我要提醒我自己,要做到的事,但很難做到。因為我講捨得的時候,我都捨不得,有時候是對一個東西捨不得;有時候是對自己的年輕歲月捨不得、對自己住過的老家捨不得;對爸爸捨不得、對媽媽捨不得,可是所有我捨不得的東西,最後都走了,捨不得也沒有用,所以我想我蓋「捨得」,只是一個提醒吧,告訴自己說,你再捨不得也沒有用。

我記得大概是民國五十年、六十年代的時候,我爸爸拿到一卷金剛經的影印本,裝在木頭盒子裡送給我,我對藝術有興趣,當時大概看了一看,可是沒有仔細讀,因為整個拉開大概有八九百公分長,要讀很久,那個時候年輕,不容易定下來,所以它擱在我的書架上,好久好久,一過就二十年。

有一天妹夫從溫哥華打電話給我,當時我爸和大姊都住在溫哥華,她說爸爸在醫院,要我趕快去機場候補機位,她最後還講了一句:「不要忘了帶一套黑西裝。」我大概就知道怎麼回事了,那時候心忽然亂了,我是一個外省家庭,阿公阿嬤、爺爺奶奶都在大陸,在臺灣沒有祖墳,所以我沒有死亡的記憶,所以父親等於是家族第一個死亡記憶,我那時候好驚慌,完全手足無措,趕去機場前,順手抓了這盒金剛經,我想這個是爸爸給我的,二十年我都沒有仔細看,我就帶著這部經上了飛機。

飛到溫哥華的十幾個小時,我打開看,忽然讀到好驚人的句子:「不驚、不怖、不畏。」這部經在我書架上一丟二十年,當我的人生發生害怕驚慌的時刻,它忽然跟我說,不驚-不要驚慌,不怖-不要害怕,不畏-不要畏懼。

  

我感受到一股好大的力量,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每天早上讀一遍金剛經,朋友常笑我說:「你每天讀一遍你都會背了,幹嘛還要讀?」我發現雖然讀了不驚、不怖、不畏,可是有時候坐飛機碰到亂流,就嚇得要死,其實我做不到不驚、不怖、不畏。

我想,我會不斷的去讀金剛經,是希望它變成我每天安靜的力量,現在我自己抄經,覺得每天讀,速度會越讀越快,快了以後會發現,也不太管裡面的意思,所以就開始用手抄,我覺得手抄有一個很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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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蔣勳受訪之【殷瑗小聚】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