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年前，一位鍾先生走路時，踏在地上覺得浮浮的，手也有些麻，於是陸陸續續來台北慈院求醫。去年五月，他開始講話不清楚，吞東西也有點困難，七月，又出現同樣症狀，這回才被診斷出是漸凍症！這如同宣判了他餘生的命運。陳淑娟護理長在分享這段故事時，一路嘆息，「這位先生有點坎坷，他跟兄弟姐妹都不親，爸媽在他小學三年級就過世了，他是老大，扛起家計。但後來染上不好的習性，看門診時才跟醫生直白，他是更生人。」淑娟阿長又長嘆一口。

去年十一月，鍾先生因為吃東西容易嗆咳，也沒法平躺，所以再度入院。在陳淑娟護理長負責的病房進出幾次了，大家都知道他的狀況，淑娟就想：他家庭關係如此，如果有一天狀況真的不好了，誰可以幫他簽字做緊急醫療或是否急救的決定？所以她們努力和病人溝通，讓鍾先生為自己「預立醫療決定」。

六月，他沒辦法走路了，所以要住院，講到他的情況，陳護理長又長嘆一口，「唉，他就像靈魂被困在無法活動的身體裡，『你看，我的手本來可以高舉過頭，現在都沒辦法了，之後我會哪裡沒力？我脖子現在也歪歪的，口水吞不下去了，吃也吃不下去，我每天在想，我會怎麼死掉？我什麼時候會死掉？』。」病人一連串的喪氣話，讓面對他的人都感覺一陣陰霾。

如果每天想著死亡，但明明還活著，日子怎樣過下去？淑娟阿長和護理師們開始思索，生命的價值到底是什麼？還是沒頭緒。

有一天，跟病人閒聊時，他有痰，一直咳一直咳，「你現在怎麼辦？」淑娟問他，「用湯匙啊。」看他拿起長湯匙，走到水槽邊，然後猛力一陣咳，之後居然用長湯匙伸進喉嚨裡把痰挖出來，他說，這是他想到的方法，問他吃東西會嗆到怎麼辦？「我去買芒果汁，因為芒果汁稠稠的，吃東西不會嗆到。像西瓜汁、柳丁汁就不行。」陳淑娟很驚訝，發現鍾先生居然有他的一套，「這種病，你要我感同身受，真的很難。」鍾先生抬起頭來看著陳淑娟，一直點頭。

陳淑娟真的沒想到，一顆如此暗沉的心，居然也能靈光乍現，於是她跟病人講：「所以經驗要傳承，你可以把你想到的方法和經驗跟我說，之後，我才能跟後面的病人分享，曾經有人是這樣做的。」鍾先生眼睛亮了起來，「我從沒看過那麼亮的眼睛，然後他的話開始變多了，就敞開心胸，我們每天討論：『裡面好像可以再加麵茶！果汁裡好像放香蕉也可以。』」

陳護理長說，護理的經驗要傳承，但誰想到病人的經驗也需要傳承，「病人用他們的生命經驗讓我們知道，其實死亡不會只是恐懼，它還有很多點點滴滴。」

德瑝師父感慨病人歷經人生八苦，但過程中讓人感動的是，護理同仁把病人當親人，原本要解決他的病苦，可是他卻從病中得到自己的智慧，回饋給醫護人員，也是一個善的效應，「在有限的生命中，發揮很有價值的人生。」

20200619
撰文：邱蘭嵐
記錄：李如玉
美術：吳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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