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以前,我都是在父母的呵護下生活,直到大學赴外地念書,才有機會學習如何照顧自己。

與父母相處的時間減少了,誠如龍應台描述的親子關係:「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2012 年 6 月初,一向愛騎車運動、早起打點家裏一切的爸爸,罹患了肝癌。這一場病,打亂了全家人的生活步調,我們難以置信、籠罩在鬱悶的情緒裏;爸爸只是胃痛到小診所檢查,沒想到竟然引發這麼多症狀。

爸爸是個郵差,中午吃飯經常不定時,甚至不吃,再加上過去有抽菸、嚼檳榔的習慣,或許是這些不好習慣的累積,漸漸導致他的身體出現狀況。

每天相處,家人壓根兒沒發現他有任何異狀。爸爸很能忍痛,小小不舒服都靠吃成藥或躺一下休息就沒事了。在我眼中,他就是這麼愛逞強、默默付出又外冷內熱的人。

第一次得知消息趕回家裏,進門望見好一陣子不見的爸爸,我呆住了!脫下口罩的他,消瘦了不少,面容都凹陷了,「怎麼會這樣……」

我說不出話來,兩天裏看著媽媽、姊姊積極地翻看書籍,採買健康食材。「我們這個星期都一起吃五穀養生粥,你看爸吃了精神有比較好,再搭配早睡讓肝淨化,相信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姊姊很有信心地說。

短暫停留後,我準備返回學校。出門前,爸爸看著我說:「阿靜,你放心啦!我還要去參加你的畢業典禮,要好好加油!」我和爸爸不是會相互說些甜言蜜語的父女,「加油!」是每次我回學校前他都會跟我說的話,簡單兩個字卻包含著他很深的期許。

回到學校短短幾週,某天早上八點,睡夢中接起電話,聽見姊姊一字一淚地說:「醫師說爸爸快不行了,媽媽叫你快點回來。」頓時,我整個人清醒了過來,腦中卻一片空白;第一次身處在偌大的校園裏,竟然不知要往哪裏走。我沈住氣,連夜將所有東西收拾好,拋下學校即將來臨的期末考,隔天就搭車回家。

騙爸爸學校的期末考試都安排好了,提前回來請他不必擔憂。為了避免爸爸的手碰觸到傷口、點滴,只得將他的手包裹著;當我問他好不好,他就用被緊包住的手,揮手向我示意。

在家裏,爸爸就像個萬事通,水管、電燈、電器用品壞了,他總是有辦法修好。可是,這回換他自己病了,我該求助誰來幫他治療好?

在醫院陪伴爸爸過夜時,我總是不敢熟睡,眼睛緊盯著他,幫忙按摩舒緩病痛、清理身體;我害怕天黑,害怕它會侵蝕掉一切,讓我獨自面對種種的突發狀況。

爸爸很少說出他的心情,總是自己強忍著一切,不讓我們擔憂。他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看著爸爸忍受著身體的病苦,我希望藉助心靈的力量,降低他的不適,更希望他能放下心中的牽掛。

家人都知道爸爸的求生意志很強烈,連在加護病房的危險期都撐過了,可見他從來沒放棄過。但看著他的身體被化療藥物消磨殆盡,又放心不下家裏的大、小事情;我想從《靜思語》找句話讓他寬心,於是用毛筆寫下「有願就有力」,並將它貼在牆邊。只要爸爸坐起床就能看見,希望潛移默化下,可以減緩他心中的擔憂與病苦。

牛脾氣的爸爸,曾經因為病苦在我面前落淚三次。第一次是剛得病時,天天努力吃著五穀粥,無奈總是食不下咽;第二次是從高雄出院返家前,他流淚說他好累;最後一次是,他知道將面對離別,在我們身邊落下淚來……

整整一個月,我們在醫院、家裏兩頭跑,聽到親戚朋友說哪裏可以求神、問偏方,只要有療效就不辭辛勞地去找,懷著一線希望,期待治好爸爸的病。最終,他還是因為胃口愈來愈差,身體抵抗不了化療的作用,離我們而去。

回想這些日子與爸爸的相處,一方面我很遺憾,後悔很多話沒說出口,如今想說他也聽不見了;一方面也很感謝,能夠好好陪在他身邊,未再增添更多遺憾。

每次看見相片或夢裏的他,回復圓潤健康的笑容時,我都禁不住想問一句:「爸,您過得好嗎……」

撰文:李宜靜
取材:慈濟道侶叢書《也無風雨也無情》201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