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十六歲的你們
“在災區,幾乎再也找不到十年來沒有改變過的事物。
那我自己呢?還有我的那些同學呢?
是不是仍然保持著十六歲的模樣,在另一個世界活著。
我的青蔥少年和他們同時離去了,
這成長的代價,建立在很多人的生命上;這餘下的人生,要好好活著。”──樊彩云
十年很長,白髮都悄悄冒了出來;十年也真的很短,聽到熟悉的聲音,總讓我覺得慈濟人昨天才離開一般。文字總是充滿了溫柔的力量,看著慈濟人留給我的卡片、寫過的祝福,眼角總是溼潤。人是感情動物,一生離不開感情的牽絆。
那為什麼我自己後來總是不願提及地震呢?在後來認識的朋友面前也幾乎不說自己經歷過地震。這是不是代表對過去遺忘了呢?
上週陪著從臺灣來的慈濟志工,去了曾經是廢墟的學校,現在已經是醫院;也去了曾經破碎的房屋,現在已經換新顏;去了曾經破敗的場鎮,現在已是生機勃勃...幾乎再也找不到十年來沒有改變過的事物。
那我自己呢?十年來改變了嗎?從一個小女孩披上了婚紗,從學生變成了老師,彷彿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
但是在無數個夜裏,我都在感謝老天爺,讓我在那一天生存了下來。我的那些同學呢?他們是不是仍然保持著十六歲的模樣,在另一個世界開心地活著?
這十年來,不敢去想他們笑著的模樣,不敢去懷念他們說話的聲音,總覺得他們未曾離開過,只是這十年我們斷了聯繫罷。
每一次清明掃墓時,看到他們笑靨如花的照片,心裏想著,你們多好啊,一直那麼年輕,而我們卻被時間拖著往前走了好遠。
地震那天,生命如草芥。他們小小的、柔軟的身體被鋼筋水泥折磨得不成樣,生命就那樣停格。
是停格了嗎?還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傷痛和時光融合在一起,總是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呈現。
地震初,我們總是到失去孩子的家裏去走走看看,去寬慰他們受傷的心,走在路上碰到也像家人一樣打招呼。
慢慢地,他們有的肚子悄悄變大了,有的搬離了熟悉的故土;再見面,眼神也開始閃躲,再到後來,假裝不相識一般。
我想,他們是想忘了傷痛,重新開始生活吧。而我們是曾經和他們孩子同窗的人,成了他們喚起痛苦回憶的開關。
不知在多少個無人知的夜晚,他們放聲大哭,思念兒女,不知是多堅定的力量讓他們堅強地開始新生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那我們的生命呢,向死而生,反求諸己,可能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彷彿在那一夜成長,生命變得更加堅韌,彷彿過去的青蔥少年和他們一樣離開了。活著的人,在傷痛的泥土中開出了屬於自己的花朵。
當年那個腿被砸傷的小女孩,嫁人生子,老公是一個軍人,或許是感恩在危難時堅強如鐵的軍人;當年那個被高位截肢的小男孩,沒有再繼續讀書,自暴自棄度過了幾年,但最後還是和一個同樣在輪椅上堅強生活的女孩喜結連理,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義,他也不再孤獨。
這都是屬於生命的堅強。這成長的代價建立在很多人生命上,我們應該好好活著,畢竟這是從老天爺那裏借來的命。
經常問自己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慈濟人說,日無二晨,活著就是為了更好的付出。人來這世上走一遭,匆匆幾十年,幾十年後煙消雲散,所以我想一定要多付出,對自己負責,讓人生有價值、有意義,善良又有尊嚴地活著。
地震救災結束後,很多慈濟人離開了,我也回到學校按部就班地學習。很多次我想念慈濟人的時候,會去到我們曾經做志工的地方。記得在那條小河邊,師姑師伯開導我的場景,你說人生是一條小船,負荷不了太多,要學會捨棄,學會遺忘。
後來我穿著師姑師伯送我的鞋子,去了好多地方、看過好多風景;後來我帶著慈濟人交給我的善良,去從容面對生活的各種困難。因為我記得你們說,彩云,當你遇到困難的時候,一定要記得我們在地球的某個地方為你合十祝福。
那些過去的苦難,那些痛苦的回憶,既然放不下,就一直帶著它,人生路上它總會讓我覺得不孤單;慈濟人帶給我的那些回憶,是我面對這個世界的安慰與支持,讓我每天都在感恩生活的真善美,真誠地付出。餘下的人生,希望自己能做個善良的人。
撰文:樊彩云
攝影:蕭耀華
汶川大地震 時間:2008 年 5 月 12 日(一) |
●文章摘自 慈濟月刊第618期主題報導-川震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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